一片冰心在玉壶

  ——拜读李铭光先生的散文集《难以忘却的人和事》

庄志霞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思念。

在首都，为侨务尽心尽职多年的一位年逾九旬的长者，在电脑上写作，怀往忆旧，忧国忧民。耄耋之年，倾诉自己对年轻时即远离的故乡的热爱、对母亲的无限缅怀、对已故师友、同窗、同乡、侨胞的悠悠追忆……他将之结集成书，取名为《难以忘却的人和事》。

这样的思念之书、生命之书、历史之书，是不是蕴含着独特的厚重、温暖和悲悯？

这样的书，由这位蔼然长者将待出版的书稿电子版传给我—— 一位出版社的文字编辑，一介曾服务中央部门的无名小卒，嘱咐我为之写序。是不是带有特别的信任、率真和期待？

我不胜惶恐！觉得岂能当此重担，不负殷望？

这不免要说及我初次拜见李老。

约20年前，我参与了《飞虎奇缘——一个中国记者和他的美国朋友们》大型纪录片的拍摄和撰稿。因编导是美籍华人，希望能得到国务院侨办的支持，因此我得以一同拜会李老。当时，他已从侨办的位置上卸职，但他还是热情接待了我们，认真听取情况，并把我们引荐给国务院侨办在任的司长，司长又把我们介绍给具体负责的处长，使我们得以了解向侨办申请项目资助的流程。

虽然我们后来靠自筹、自捐，甚至拿出养老金、看病的钱，解决了资金瓶颈，使得这部纪录片在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终于在中央电视台播出，进而在国内外获奖，我们依然由衷感谢国务院侨办的接待。也由衷感谢李老不忘初心，热心侨务，离任后依旧重视中外文化交流和世界和平大业，他温和的目光和声音一直留在了我记忆里，相信也留在了许多接触过李老的人们的心坎里……

一．情深义重

读李老之文，深感其乡情入髓。虽然在京城工作生活多年至今，但他对故乡上海的思念历久弥新，越久越浓，令我这个上海小老乡顿生亲切之感。

李老1933年出生在上海，考入上海俄语专科学校(上海外国语大学前身)， 因服从组织决定未去上学，于1950年高中毕业后，17岁那年被分配到青年团北站区(后同闸北区合并)工委工作。1964年离开上海闸北区团委，调至北京，从此与故乡暌违多年。

李老的父亲曾在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当商店学徒，家居新新公司(今上海第一食品公司)后面的天津路慈安里。而我的家恰在南京路的大庆里，在我16岁上山下乡到江西之前，曾在上海度过了多少个难忘的日日夜夜。

李老在《南京路的记忆》中如数家珍地提到，“南京东路有著名的四大公司,永安公司、先施公司(今上海服装公司)、新新公司(今上海第一食品公司)、大新公司(今上海百货一店),还有新雅粤菜馆、大三元酒家、老大房、泰康食品公司、沈大成点心店、王开照相馆、邵万生南货店、鸿翔时装公司、茂昌眼镜公司、老凤祥银楼……许多著名商号”，描绘“南京西路170号国际饭店”、“南京西路216号大光明电影院”……从小到大，我不知走过多少遍，特别是王开照相馆。

上海人结婚，时兴到王开照相馆拍照。1962年李老结婚时,偕妻子在王开留影；25年后，我的结婚照也是在王开拍成。更巧的是，李老的家后来搬入上海新昌路的祥康里，而那正是我先生家居住的地方。当我对先生笑谈此事时，他说，“尬巧？”

李老有多篇思念故乡上海、怀念上海人事的文字，如《南京路上的记忆》《我与王开照相馆的缘分》《悼念老同学江洪》《追思老同学》《追思劳锦坤同志》《忆好友周锁林》《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不老松秦怡走好》《我的妈妈》《有人惦记是一种幸福》等等，不仅让少小离家的我神游故园，聊慰乡情，也让广大读者领略了沪上“魔都”的今昔巨变和独一无二的海派文化，体会了李老对同学、同事、同乡发自内心的深情厚谊。

上海解放初，团区委任命尚是高中生的李老和同学江洪、范家鄂组成校团支部。当时，潜伏的敌人和不法商人投机倒把,破坏经济，同学中存在各种思想。团支部团结和争取全体同学，受到团区委的肯定。而后来，江洪因父亲解放前开私人诊所，家有海外和台湾关系，住房大部被没收，在部队转业时,被遣青海，又流落在苏北农村妻子的老家，在传达室打工，默默度生,晚年才回沪定居。范家鄂在1957年反右派运动时,因不同意将几个同学定为右派,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35年未增加工资。李老自己也饱经动荡，被滔天浊浪所裹挟。当失联的老同学久别重聚，他感慨道：

我退休后,几乎每年都回上海探亲访友,时间一般都在清明前后……老同学江洪回上海定居后,范家鄂约我和江洪一起欢聚,我们当年学校的三个团支部委员,重温在学校时的友谊,交流各自的人生经历。我们戏称这次聚会,是时隔半个世纪的“团支部委员会"。此后,我每次到上海,范家鄂除了看望我外,都同我一起去看望住在嘉定的江洪,直至江洪逝世。我们三人还一起去游览过上海历史古镇南翔和历史名园古猗园。他对我写的两本散文集,看得十分认真,将书中的错字,逐页逐字记录下来,交给我,帮助我改正。有一年,我住在上海师范大学的宾馆。我白天外出,回到宾馆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刚准备入内,门口椅子上坐着的一个人站起来招呼我。一看是范家鄂,他已经等了我几个小时……。范家鄂住在南翔一家养老院。南翔的小笼汤包,是上海有名的点心。他已是86岁高龄,还到一家著名的南翔小笼汤包店,排了一个多小时队购买,送给我们品尝。他的这份情意,让我们深受感动。

李老的母亲勤劳、善良，幼年丧父,同寡母和妹妹相依为命。因家贫，十几岁就嫁给当时在上海当学徒的李老的父亲。服侍公婆,拉扯李家多个弟妹，只能将痛苦埋藏在心里,偷偷哭泣，任劳任怨多年，和李老的父亲缩衣节食供数个孩子读书，将他们抚育成人。李老在《我的妈妈》中深情地写道：

有段时间,家里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为了不使我工作分心,我妈宁可自己忍受痛苦,从不将家中的困境告诉我。直至我工作的机关发现我的家人挨饿,将我的待遇从供给制改为薪金制,情况才有改善。大跃进造成的困难时期,家家都吃不饱,家里吃得最少的就是她,她宁可忍饿,也要尽量让我爸和弟妹多吃点……

大跃进造成农村饥荒时,她曾经回老家一次。亲眼目睹乡亲们饥饿的景象,非常难受,将身上不多的钱,偷偷地塞给一些老人……

她活到九十岁时,还能生活自理,头脑清楚,如果不是摔伤骨折,肯定不止活到九十二岁。她怕增加子女的麻烦,生前自己准备好逝世后穿的衣服,并有一块盖住身体的白布,防止蝇蚊叮。妈妈是在晚上逝世的,临死前她睁大眼睛,依依不舍的注视着我们,尤其是孙子。她停止呼吸后,眼睛和嘴都没有闭。我的儿子是她最疼爱的宝贝,守护着她,到了半夜发现她的眼睛和嘴自动闭合了。妈妈停止呼吸后,她睡的房间的电灯,突然发出一声响声后熄灭了,其他房间却依然灯火通明。至今,我们仍不知是什么原因。

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难风雨故人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种不论风雨跨越世纪的乡情、友情、亲情，充盈着李老的思念，怎能不深深打动人心呢？

二． 心系侨胞

作为在国务院侨办等中央机关供职的干部，李老的人生过往自然不乏海内外侨界名流，不乏政界高层人物，亲历了祖国现当代的多个重大历史时期。所以，他亲身接触过一些爱国侨胞、侨眷、侨领，也曾与其中一些人共事，对他们的思念文字不仅传神写照，而且再现了许多从未披露的“内幕”和“真相”，荡漾着历史的回声和反思。

在《庄炎林的传奇人生》《周恩来总理为他改名－－归国华侨彭光涵的光辉人生》《爱国归侨刘承桓》等文中，李老生动展现了华侨世家虽九死而未悔的赤子情怀，树立了中国侨务战线优秀干部的丰满形象。

比如，庄炎林先后任国务院侨办副主任，中国侨联党组书记、中国侨联主席，政协第六届、七届、八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曾获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他积极引进外资,为改革开放奔走呼号,被李老誉为改革开放的“马前卒”。

20世纪80年代初，国门初开，旅游者蜂拥而至，住宿成了大问题，一些华侨旅客写下打油诗，“桂林山水甲天下，我来桂林睡地上”。建设旅游饭店迫在眉睫。但经过十年浩劫，百废待兴，国家资金有限，技术和经验匮乏。为此，中央成立了以谷牧、陈慕华、廖承志为组长的“利用侨资外资建设旅游饭店领导小组”，庄炎林参与负责实际操作。利用侨资、外资合建旅游饭店史无前例，庄炎林备受“走资本主义道路”、“卖国主义”的指责和“上当受骗，损失严重”、“编造假账，欺骗中央”、“贪污受贿，从中搞鬼”的诬告。在多次惊动邓小平批示支持后，北京建国饭店、长城饭店、丽都饭店、兆龙饭店，南京金陵饭店，上海虹桥饭店、华亭饭店，以及广州白天鹅宾馆、中国大酒店、花园酒店等全国各地一大批合资饭店陆续建成开业。其中，首家合资的建国饭店开业后,访华的法国总统密特朗在此举行答谢宴，令饭店声名大振，仅用四年就回收成本，盈利逐年递增，还被国务院列为“样板”，在全国推广。

庄炎林毕生热爱体育，长期坚持长跑、冬泳，推动“铁人三项”等体育运动在中国的发展。他63岁在武汉横渡长江，67岁时用13小时10分横渡琼州海峡，87岁时在澳大利亚大堡礁打破外国人潜水最高年龄75岁的纪录。在横渡琼州海峡时，他为年龄最大者，有游泳运动员陪护。因水冷运动员难以支撑，反倒是庄炎林呼叫救生船，送其上岸。

在李老的回忆中，马来亚归侨彭光涵曾任国务院侨办副主任，全国政协第五、六、七届委员，参与拟定“国旗、国徽、国歌、纪元、国都”方案，见证了新中国第一面国旗的诞生。其妻吴昭是他在延安军委外国语学院的同班同学，担任中侨委侨汇科负责人。当时，侨汇是侨眷的生命线，是全国侨眷的生活依靠，也是国家外汇的重要来源。吴昭提出“侨汇券”、“华侨商店”等措施，有效阻止了侨汇的骤降，使其逐年回升，为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

 但是，彭光涵的妻子被错打为“右派”分子,他也被说成是“在肃反和反右派斗争中表现严重右倾，事实上已成为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理人。”受到留党察看两年、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劳动锻炼、降级的处分。直到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后，他们夫妇的错案才得到平反。得到平反后,彭光涵焕发了青春,继续为侨务工作做出更大贡献。

刘承桓是美籍华人，南浔“四象”之首刘镛的孙子，其父刘湖涵在上海拥有上百套房产,在杭州西湖边上也有房产，在故乡南浔,刘家拥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江南小莲庄和嘉业堂藏书楼。新中国成立后，刘家祖业全被没收征用。刘湖涵晚年屡遭不公，蜷居在汽车间里，死后骨灰盒由保姆携回农村埋在自留地的树底下。刘承桓18岁赴美，获得普渡大学硕士学位,成为普渡大学高级研究员,长期从事多肽类药物研究，为享有盛誉的华人科学家。父亲含恨离世后，他却每年回国,举办公益事业,报效祖国。从1981年到2017年，刘湖涵教育基金会共捐助及支持教育项目244项。2023年刘承桓因感染新冠在上海离世，终年93岁。李老缅怀道：

我同刘承桓先生相识较晚,是在退休后才认识的。刘先生同他的表弟、刘湖涵教育基金会秘书长朱曾浒,因杭州孤云草舍落实华侨私房政策事,找我寻求帮助,因而相识。我曾经陪同朱曾浒先生到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和浙江省侨务办公室请求帮助。遗憾的是问题至今得不到解决。但是,经过多年相交,彼此加深了解,成了朋友……

我敬重刘承桓先生的才华和为人,更敬仰他的爱国热情。对于他的逝世深感悲痛,会怀念他。

每每读到李老缅怀侨胞的文字，总不免百感交集，不禁想起1979年上映的国产优秀电影《海外赤子》。该片讲述了华侨黄德深一家放弃国外的优渥生活，回国参加建设，历经艰辛，仍矢志不渝，忠于祖国。影片中的插曲《我爱你，中国》大气磅礴，感人至深，传唱全球而至今不衰。其实，李老认识的庄炎林、彭光涵、刘承桓等爱国侨胞，就是真正的“海外赤子”！他公正叙述了华侨为祖国建设做出的莫大贡献，他们的牺牲和大度，他们对祖国深沉而悲壮的热爱。他们将泰戈尔‌《飞鸟集》中的名句“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演绎到了极致。

三．丹心向阳

白首回眸，朝花夕拾。李老思念故乡、母亲、同窗、同事、侨胞，也思念像周恩来、陈毅、叶飞这样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思念着为国家拨乱反正、重新走上正轨而艰难前行的伟人们。他们热爱人民，坚持真理，实事求是，在不堪回首的岁月，忍受身心的巨大摧残，但他们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为祖国重见春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老深深地思念着，敬重着……《难以忘却的怀念――怀念敬爱的胡耀邦同志》《胡耀邦同青年心连心》《我想起》《他们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隐蔽战线中共党员的不朽功绩》等一篇篇肺腑之言，从李老的笔下源源流出。单看这些题目，就不难想象里面主人公跌宕起伏无比坎坷而又无比光辉的一生，而他们的一生又怎样与伟大祖国的荣辱和涅槃紧紧相连，又怎样影响千家万户百姓的命运，包括现在你我的人生？

李老的思念文字刚柔并济，热血丹心，涉及众多重大话题，如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平反冤假错案、恢复高考、知识青年回城、农村改革等，并提供了一些可能从未对外披露的细节和反思。

比如，李老这样动情地忆述胡耀邦：

我对耀邦同志的民主作风，感受最深的一次，是在1984年4月国务院侨办召开的省、市、自治区侨办主任会议上。由于耀邦同志作风民主，平易近人，会场上气氛十分轻松、活跃。耀邦同志到会讲话，不是耀邦同志一个人讲话大家听。他让大家先说意见，然后他再讲。在同志们发言中，他有时也插话。如江苏省侨办同志反映工作有困难时说：“侨办侨办实在难办！”耀邦同志插话说：“‘侨办侨办实在难办’，应该改为侨办侨办努力去办，认真去办，顽强去办嘛，见到困难就害怕是不对的”。会场上响起了一片掌声和轻松的笑声。当耀邦同志讲话时，也许是气氛轻松的原因，大家似乎忘却了讲话的是中央领导同志，有人竟然打断他的话，插起话来。一个人插话后，见耀邦同志不但不生气，还耐心地听，插话的人就越来越多。耀邦同志的讲话，不断被打断，大家的情绪则越来越高。许多同志赞叹说，党中央总书记讲话可以随便打断，是从未见过的；我们可以同总书记这样平等地交流，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作家老鬼“文化大革命”时，是北京47中学的红卫兵。1967年初，北京的红卫兵，在北京展览馆剧场召开了一场首都中学生批斗“三胡”（胡耀邦、胡克实、胡启立）大会。老鬼被首都中学红代会选派担任押解“黑帮”上台的任务。老鬼和另一名红卫兵，各揪住胡耀邦一侧后脖领，撅着他一条胳膊，把他“喷气式”状押到台前。1987年，老鬼写的《血色黄昏》出版后，他将书送给胡耀邦，想表达歉意。没想到，1989年春，工人出版社给老鬼转来了一封来自广西的信。来信的李洪欣告知：他的岳父孙洪泉（广西自治区委宣传部副部长）是耀邦同志的老部下。当胡耀邦在南宁时，多次到耀邦住处看望。闲聊时，胡耀邦曾问他认不认识老鬼？他回答说不认识，但能找到他。胡耀邦说：“请你转告老鬼，他给我的书收到了，向他表示感谢，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胡耀邦的话使老鬼感到无比羞愧，胡耀邦对曾经押过他、撅过他的红卫兵造反派，并未置之不理，还认认真真地托人给一个年轻人捎话。每逢想到此，老鬼就无限的感激、惆怅。

在胡耀邦主持下，推翻几十年来的一切冤案，平反历史上的冤假错案没有时效限制，也没有对象限制。从文化大革命上溯到大革命时期红军根据地的冤假错案,土地革命战争时，红军内部肃反，直到党成立初期陈独秀、瞿秋白的冤案。全国平反纠正了300万名干部的冤假错案；平反知识分子冤假错案158万件;给55万个右派分子摘了帽子;为1959年反右倾运动中被错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人一律平反改正；给440万地主、富农、反革命和坏分子摘掉帽子和为地富子女改成份,涉及几千万人;给70多万工商业者恢复劳动者身份。平反冤假错案,使约有4千多万各种冤、假、错案的人,包括受牵连在内的一亿多受害人重见天日,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

耀邦同志的墓碑屹立在共青城富华山上，他的真正丰碑是在千秋青史中，在亿万人的心头！

李老沉浸在对伟大先驱的无限缅怀中，对叶飞、胡克实、王伟、王照华、林一心等已故同仁的追思中，同时对祖国极其曲折的发展历史做出思考，反思自躬，言之有据，论之有理，掷地有声。

比如，五七干校是文革的产物,是在“左”的路线指引下,对干部、知识分子进行变相劳动改造的地方。李老认为，保存五七干校旧址，并非是要歌颂，而是为了让后代知道历史真相,认清“左"的危害，不让惨痛的历史重演。

对于袁隆平、蒋彦永等讲真话、做实事，挽救了亿万百姓生命的知识分子，李老赞美其成就，敬佩其风骨，悲愤其遭遇，直言中国知识分子悲剧命运的深层原因：

多年来，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在“左”的路线危害下，知识分子往往成为被迫害的对象，发挥不了聪明才智，不知扼杀了多少人才，影响了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如果不是这样，我国的科学技术，应有更大的发展，国家将会更加富强。

送别袁隆平，除了颂扬他，除了悲痛,也需要反思。

对于自己，李老也拿起了无情的解剖刀。他坦言：自己受到党和人民的培养教育,经历了一次次政治运动,经受了风雨,同共和国一起成长。从盲目崇拜,甘作“驯服工具”,到学会独立思考,分辨是非,坚持为国为民,保持清廉,不忘初心。他自我检讨道：

我贯彻执行过“左”的路线。我盲目崇拜个人,苏共二十大后,我从斯大林身上看到个人崇拜的危害,但相信对个人崇拜要区别对待的观点,仍无条件崇拜自己的领袖,在讲课时强调说,对我们领袖的崇拜,是对阶级热爱的表现。在反右运动中,我们的工作单位定了三个“右派”分子、一个“阶级异己分子”,在讨论时我没有发表不同意见,开除他们党籍时,投了赞成票。大跃进时,我在《闸北文艺》发表过为大炼钢铁唱了赞歌的文章《第一炉钢水》。“文革”初期,我是拥护的,拥护中央改组团中央,积极参与接待红卫兵大串联……

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如此敢于自我解剖，忏悔、道歉并担责？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曳尾在认识的泥淖里，自鸣得意，反人类文明进步的潮流而倒行逆施？李老的坦诚，犹如一面明镜，照出魍魉；如一束强光，洞穿幽微；更如一座警钟，长鸣出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天地正音。

李老喜欢音乐，结识了一些作家和乐友，惺惺相惜，真挚热情，将一颗火热的心融化在人们喜闻乐见的音乐和歌声中。

他思念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瑟琶》的词作者芦芒，记得他把共青团徽天天别在胸前，视其为引导自己写作的老师。

他追忆《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诞生，道出了许多人只知道它是何占豪、陈钢作曲，俞丽拿首次演奏，却不知起决定作用的是上海音乐学院时任党委书记、副院长孟波（作曲家）和管弦系党支部书记刘品（长笛演奏家），是他们顶住压力，保驾护航，荟萃精英，让该曲在国庆10周年献礼上大放异彩，传扬海内外。

李老描写：周总理曾建议俞丽拿转告何占豪、陈钢缩短《梁祝》，以便对外宾演奏，而俞丽拿出于艺术原因没有采纳。周总理并不生气，反而笑着挥了挥手，大声说：“我不能苛求艺术家，能不能改，由你们自己决定吧。”此后，周总理再也没有提起此事，以后多次听俞丽拿演奏《梁祝》，每次都听得很入神。

李老还回忆：1976年10月“四人帮”垮台后，举国欢腾，词作家韩伟、作曲家施光南满怀激情地创作出《祝酒歌》：

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请你干一杯，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杯中洒满幸福泪。

十月里响春雷，八亿神州举金杯，

舒心的酒啊浓又美，千杯万盏也不醉。

……

这首赞歌脍炙人口，荡气回肠，可未通过有关领导的审批,差点被扼杀，终因人心所向而唱遍神州大地。

李老特别喜欢费翔的《故乡的云》，此歌真切感人，反映了侨胞的心声,常常会让他热泪盈眶。

乐为心声。从李老的音乐情缘，不难感受到他对祖国、对人民、对生活爱得热烈、真诚、深沉。

四．为官为文

中国古代，为官者多能为文。为大官者，亦不乏大诗人大词家，如战国时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三国的蜀相诸葛亮、唐朝名相张说、张九龄，宋朝宰相司马光等，而大家耳熟能详的唐宋散文八大家，个个都身居高位。即便是武将，也有文名赫赫者，如岳飞、文天祥等皆是。

及至当代，为官亦能同时为文，似乎比较少见。做到大官，还能坐下来舞文弄墨，留下真性情文字，实在很难。何况“高处不胜寒”，写什么、写多少、怎么写，都颇有讲究。

所以，大官一旦有作品，就容易产生“围观效应”。读者会探究其到底写了什么？如法国前总统希拉克的《希拉克回忆录：步步为赢》、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的回忆录《白宫岁月》、英国第一位女首相“铁娘子”撒切尔夫人的回忆录《唐宁街岁月》……都甚受欢迎，引发了读者强烈的兴趣。

对于大官或高官的作品，读者多不会从文字或艺术水平来评判，而是聚焦作品的内容——对自己生命历程的梳理；对人对事的回忆；对重大或热点事件的评价或反思；对历史的参与、见解、影响等等。

同样，我们也能在李老的文字中，得到人性的满足，捕捉到光亮、力量和希望。

正如李老2013年出版的散文集《至爱无华》的题目一样，他的第四本散文集《难以忘却的人和事》情真意切，朴实无华，知微见著，丹心向阳，相信会得到众多读者的喜爱和共鸣。

李老90华诞时，重申“我们参加革命时的初心是，建设民主、自由、文明、富强的国家，让人民幸福。期望初心能早日实现。”他坚持练道家回春功以求强身，坚持读书、看报、写作，以求健脑。他要争取长寿，以便能看到真善美发扬光大，假恶丑受到鞭挞，实现初心。

多么可敬、可亲、可爱的祥瑞老人！

在此，衷心祝愿李老仁者寿，智者乐，福寿康宁，身笔两健，与广大人民携手，继续为中华民族复兴而奋斗！

写至此，想到明年2025年，正是抗战胜利80周年，我们的飞虎续集也诚愿与广大观众见面。谨借此拙文，再次向李老表示真挚的谢意！

预祝《难以忘却的人和事》圆满问世！

                          ——2024年12月21日冬至于北京

【作者简介】：中国青年出版总社编审、北京文化出版社特邀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理事。

（本稿编辑：时雨）